【520建言-3】詐騙案多到壓垮司法官　急需「心肺復甦」！前後端都要加強

4月29日深夜，當許多民眾準備道晚安的時候，台北地院的法庭區依然燈火通明，台北地檢署追查垃圾幣詐騙案一口氣起訴32人，檢方當天將收押的前建業法律事務所所長王晨桓等15人移審北院。為了處理要不要繼續羈押，承審法官漏夜加班開庭8小時，北檢也至少指派5位檢察官蒞庭，一場「血汗司法」的戲碼活生生在記者的面前上演。

無獨有偶， Dcard公職版5/6出現了一篇抱怨文，署名「心情抒發 好想死的公務員」，一名檢察官PO文感嘆：「檢察官不是一個人幹的職業，詐欺跟毒品已經淹沒我的偵查庭…為什麼一個菜鳥檢察官要偵查那麼多詐欺，抓到的永遠是下下下下游？」


詐騙案件大增4.5倍快擊沉「犯罪剋星」

這些新聞和網路上的抱怨文，反映了院檢面對詐欺案的困境。

隨著科技進步，台灣詐騙集團也與時俱進，從早期的金光黨、戀愛詐騙一路衍生到鼓吹投資的電信詐騙，近年來更轉換為虛擬貨幣洗錢，政府致力打詐抓人，導致一拖拉庫的案件逐漸癱瘓地檢署、地方法院。

目前獨佔詐欺案鰲頭的「電信詐騙」到底多猖獗？在新冠疫情的推波助瀾下，根據法務部統計，檢方近年來新收（案）的電信詐騙案數字呈現暴風成長，從2019年度的3萬4947件（佔比5.95%），一路到2022年度已爬升到16萬699件（佔比21.12%），4年來案件數量暴增4.5倍。

更誇張的是，光是去年1月到8月為止，檢方新收的電信詐騙案比例已經囊括新收案件的26%，氾濫的詐騙案壓垮台灣的檢察官和法官，難以負荷沉重的工作壓力讓他們叫苦連天，而立法院各黨立委也終於開始正視此事的嚴重性。

日前，一場檢察官打詐實務暨修法研討會，立法院司法及法制委員委員會2名召委，包括出身檢察官的國民黨立委吳宗憲、民進黨立委鍾佳濱，以及民眾黨立院黨團總召黃國昌等3人，全都出席這場研討會，他們一字一字地傾聽基層檢察官遇到的沉重困境。

在這場會議上，台北地檢署檢察官蕭永昌拿出數據證明檢察署的慘痛。他說，根據統計數據，北檢2019年時收下8000件詐欺案件，但是，去（2023年）年收案量已經來到2萬1269件，案件署一口氣增加近3倍。令人驚訝的是，北檢還不是最誇張的重災區，新北地檢署、桃園地檢署遇上的困境更怵目驚心。

原來，新北檢在2019年時，詐欺案不到1.1萬件，到了去（2023年）年卻爬到4萬5837件，成長幅度近4.5倍；桃檢2019年僅有7千件，去（2023年）年卻收下3萬多件，漲幅達到4倍多。



院檢都受害！不只檢察官，法官也在賣肝

「地檢署的人力近年來沒有太大變化！」蕭永昌描述，很多地檢署收案量一夕成長4、5 倍，這些地檢署原本的案件基數就很高，成長後的數字自然更可觀，地檢署的人力與工作量都承受極大的負擔。「在這麼沉重的案件壓力下，必然排擠到檢察官處理每一個案件的時間，進而影響到案件偵辦的精緻度。」

一名法官告訴《太報》：「詐欺案件淹沒法院！」他的辦公桌上擺滿卷證，他坦承，這全都是同一個吸金案…但他苦笑說，有些案件雖然表面上是吸金案（銀行法），但查下去才知道夾雜詐欺集團，法官們不只是要仔細閱讀卷證，還得經歷多次開庭審理，才能燒腦寫判決。

他的辦公室鐵櫃裡面，全部都擺放這周要使用卷證，卷證還多到一度堆到地上，逼得他只好把一些案件卷證暫時堆進法院臨時設置的卷庫裡。他喃喃地說，法官也是詐欺案氾濫下的受害者，他聽到有些法官每個月的新收案量從平均數十件飆到近百件，他感嘆：「在這麼緊繃的壓力下做出來的判決，人民會信賴嗎？」

值得注意的是，檢察官拼命偵查起訴詐團，法院受理的詐欺案件也往上飆升，但院檢人力，近年來卻沒有顯著變化。

根據統計，檢察官人手5年來只增加4.6%，法官人手也只增加2.8%，換句話說，幾乎都是原班人馬在拼命。當院檢淪為血汗工廠，不少檢察官和法官拒絕賣肝工作，為了「保命」紛紛辭職轉任律師，引發了一波波逃亡潮。





行政先行！嚴管「人頭帳戶、第三方支付、電信門號」

該怎麼替院檢紓解這麼多的詐欺案？劍青檢改成員、台北地檢署檢察官林達直言，仍必須仰賴行政部門幫忙，前端先解決3件事，後端就有機會壓低案件數，「行政部門得針對詐團3大工具『人頭帳戶、第三方支付、電信門號』，採取更強力的行政監管。」

首先，在「人頭帳戶」部分，檢方多次提出建言，政府終於在今年3/1起管制「高風險黑名單」，但林達觀察到，仍有兩個漏洞要堵，必須加碼採取「高風險帳戶延後匯款」、「靜止（殭屍）帳戶啟用須重新KYC（客戶身分認證）」兩種方式，才能有效杜絕犯案。

他解釋，列入高風險黑名單的帳戶建議「管制延後匯款4到6小時」，在警方未立案前，如果拉長款項放行時間，或許有機會挽救，這樣的權宜作法也不至於過度侵害人權。另一個重點則擺在「殭屍（靜止）帳戶」，很多人會將不使用的薪轉戶轉賣（或被騙走），當這些殭屍帳戶靜止一段時間後突然被重新啟用時，銀行端應再次進行客戶身分認證（KYC），這樣才有機會預先攔阻詐騙。

此外，在市場上很夯的「第三方支付服務業」也屢次被當成詐騙工具。這部分經檢方去年強烈主張後，政府已開始要求第三方支付業者向數位發展部申請「能量登錄」等並須遵守規範，若業者不去辦登錄，銀行就會拒絕受理開戶或不提供（虛擬帳戶）服務。

林達認為，此舉已經有效減少案源，基層檢方仍主張應要求公司設立採用「許可制」，必須符合3項要素才能許可設立，即「資本額到達門檻」、「配置資安系統和人力」、「有財會人員進駐及搭配會計師查核」等。他解釋，設立要許可制，還要做行政控管，以後業者不照規定走可能會被撤照，應該比較不敢亂來，而透過會計師查核也能減輕政府管控負擔，將有效減少司法案源。

而「電信門號」部分在現行制度上也有大漏洞，檢方主張必須嚴打大量易付卡門號或逃逸外勞申辦的門號。

林達描述，一般民眾在電信門市辦門號（通常是易付卡）需要交出「雙證件」，但有人會刻意到好幾家電信公司同時辦很多門號，他們辦好之後會把門號直接賣給詐團，詐團就拿去申請電商或假帳號。他建議應祭出規定，爾後電信公司發放門號給每一個自然人（民眾）時，應該限制數量，要辦門號也必須給出合理事由，絕不能浮濫核發。

至於外勞部分，根據檢方實務，和逃逸外勞（電信門號）有關的詐騙案已經越來越多。林達認為，這些外勞既然已經逃逸，就不應再享受電信門號和帳戶服務，以前是規定出境以後才停用，但應該修改成「逃逸後停用」，否則逃逸外勞可能會賣掉門號或帳戶，成為詐團利用的工具。

他認為，如果能從行政端管控好這3大項目，應該就能有效減少詐騙案件。

對此，曾任高檢署檢察官的日恒國際法律事務所律師蔡麗清也強調，光靠檢察官在後端拼命查緝絕對是緩不濟急，應直接從行政管制下手，前端的「行政阻卻」其實是更重要的一環。

她以擔任檢察官偵辦此類案件實務經驗來看，建議可從「帳戶原則限定自用」、「ATM採臉部辨識」及「限制個人帳戶數量」等3種行政管道下手，這些措施都能有效遏止不當利用金融，減少民眾受害。

除了嚴格管制銀行帳戶，她也表示，近年來利用虛擬貨幣作為犯罪工具的不法分子增多，此部分仍需建立完整的監管法規。

檢方：虛擬貨幣業者應「分級管理」

談到近來最猖獗的虛擬貨幣詐騙，行政院推出的打詐條例草案（打詐新四法），宣稱已納管國內外幣商，未登記就會面臨刑責，但能否有效解決問題？基層檢察官對此仍存疑。

林達指出，目前母法未明確定義何謂「自然人」、「法人」、「個人幣商」，實務上也只納管20多家符合超高門檻的豪華業者，並沒有納管小型業者或自然人。他認為，虛擬貨幣市場區分為大、小業者或個人幣商（編按：指仲介服務業、個人投資客、小額玩家），不同的賽道要有不同管理，不能只納管最高等級，必須嚴格做好「分級管理」。

他解釋，從事虛擬貨幣的仲介服務經紀業，政府必須要求他們符合「合格商業登記」、「進行客戶身分認證（KYC）」、「在合法交易所交易」等條件；即使是個人投資客，若在一定時間投資超過一定金額，表示玩的量很大，顯然不是「小玩家」，也應要求他們做「商業登記」或「稅籍登記」，並規定他必須在合法交易平台交易及保留相關電磁紀錄等資料，以供主管機關查核。

「如果個人幣商超量交易又不去登錄，抓到後可以裁罰補稅，情況嚴重的話，也有證據推定他『有犯意』，也有利於檢方追究後續的刑事責任。」

他點出，在現行司法實務上，有95%的類似案件都是個人幣商涉案，很多人抗辯自己是「個人投資客」，並非虛擬通貨辦法規範的「幣商」，自認無須登記或納管。「政府的功能就是訂出秩序，如果行政管控做得好，應該就能減少滿多案件。」

他認為，打詐專法的母法寫得比較抽象，至於未來是否會在子法裡制定更周全的規範，檢方一定會緊盯後續發展。

廣設「檢察官助理」可替司法心肺復甦

外部的行政控管做得好，流入院檢的案子就會變少，在對內部分，為了消化龐大的詐欺案件，檢方也疾呼增加「檢察官助理」等輔助人力。

以往檢察官遇上詐欺帳戶，有時碰到同一個帳戶有多名被害人，或是一個被害人的金錢流向有好幾層，檢察官得耗費大量時間自己做「附表」，讓基層痛苦不堪。法務部去年度成功爭取到100個檢察官助理，協助檢察官做詐欺案龐雜的文書處理，今年喊出擬再爭取150個，但這個數字對於基層而言，似乎仍是杯水車薪。

林達拿鄰近的日韓來舉例，強調日本一審檢察官約2000多位，檢察事務官約有8600多位，而且日本還設置副檢察官協助，日本檢察官的輔助人力約1比4，而韓國則大約為1比5到6。反觀台灣，一審檢察官約1100多位，檢察事務官約600位，書記官約1000位，檢察官的輔助人力只有1比1.6，和日韓相比，實在差得太遠。

林達強調，在打詐這條路上，最迫切需要的就是設置檢察官助理，如此一來，檢察官才能真正將心力投入辦案，而目前最重要的是將檢察官助理「法制化」，法制化以後，終極目標是爭取到700到800位檢察官助理，希望一名檢察官能配置一名檢察官助理。

律師蔡麗清則指出，從法務部最新公布統計數據，今（2024）年1到3月的地檢署偵結起訴人數6萬4544人，因詐欺罪起訴人數就達到1萬276人，較上年同期增加32.3%，詐欺罪的人數、成長比率均高於其他犯罪，顯見詐騙案多猖獗，嚴重拖垮基層檢察官正常辦案業務，而且會影響偵查品質，不可不重視。

她也認同應再強化偵查輔助人力，而增設「檢察官助理」就是最直接的方式。檢察官助理專門協助檢察官處理偵查、公訴、執行案件程序的審查、卷證分析、法律問題研究、蒐集資料和分析等，可以讓檢察官專注調查及溯源詐騙案，有效提升偵查效率。

檢方積極爭取檢察官助理協助打詐，反觀法院同樣遭詐欺案淹沒，導致整體案件量大增，近來甚至發生士林地院法官疑因壓力過大輕生，另有高等法院法官在辦公室昏倒及苗栗地院書記官累倒病逝的憾事。司法院為了拯救過勞司法，已放寬法官的管考限制、研擬限量分案並打算積極增加法官人力，司法院已向立法院提出迫切需求人力5536人，期盼多管齊下注入新血，解決法官過勞的實務困境。

為了洗刷台灣詐欺王國的污名，前端的行政部門顯然必須使出更嚴格的管控，而後端的司法體系，則必須具體增加法官人力及檢察官的輔助人力，才能有效壓制詐欺集團的氣焰，至於新政府上任後，該如何化解詐欺案件暴漲的沉苛，給予法官和檢察官合理的工作負擔，將是司法政策的最大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