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邊陲困局3-2】從誤解到領悟 一句「不能再欠你了」 道盡醫病尊嚴

「如果全院警鈴大作，那多半是小陳又在『搞鬼』了。」湯介如醫師笑著說。

湯醫師說，在這裡，每位住民背後都有一段故事。小陳，是其中讓他印象最深的一位。年幼時，小陳親眼目睹父親用棒球棍將哥哥打死，那一刻，哥哥永遠離開了他。從那之後，小陳在五歲時就罹患自閉症。家人難以照顧他，最終在他十三歲時，將他送進了玉里醫院。

「剛看到他的那些行為，真的很氣憤。但當你知道他經歷過什麼，你就能理解，也不再怪他。」湯醫師說，「小時候那樣的驚嚇，會徹底改變一個人的人格發展。」

除了小陳，湯醫師也分享了另一段難以忘懷的回憶。那是十多年前，在花蓮醫院急診室遇到的一位病人——阿德。

病人落跑回歸　他掏千元救急換來信任

阿德第一次來急診，是因為心肌梗塞。命雖然救回來了，卻脾氣暴躁，會拔管、亂跑，最後還自行離院，留下大筆醫療費用。

幾個月後，阿德回來了。這次是為了一張能換取三千元的診斷書。他說他兩天沒吃飯，也沒錢看診。湯醫師當時從口袋掏出一千元借給他。自那天起，阿德開始定期回診，乖乖吃藥，甚至還會介紹其他人來看病。

雖然他總是渾身髒污，身上帶著濃濃的尿味，坐過的椅子總留下味道。湯醫師每次都等他離開後，悄悄擦乾淨，「怕下一位病人投訴，也怕他自尊受傷。」

十一年後，湯醫師發現阿德可能罹患肝癌。他拒絕檢查，拖延治療，直到病情惡化。

湯醫師問他為什麼放棄，阿德淡淡地說：「那病房費、照護費呢？出院後躺在床上，吃飯、上廁所都要人幫，我沒人照顧，怎麼生活？」

他說：「湯醫師，謝謝你，我的命是你救的。我沒能力報答你，還常常跟你借錢。但我多活了十一年，夠了，我不能再欠你了。」

病人寧願不治療　也想保有自尊

那一刻，湯醫師才真正理解，當年阿德自行拔管、離院，不是任性或不配合，而是因為他知道自己付不出費用，不想再欠醫院、欠人情。他寧願不治療，也想保住自尊。

「在花蓮這裡，有很多像阿德一樣的人。」湯醫師說，「每個人都有故事，一旦你了解一個人，眼前的世界就會改變。」

從花蓮到玉里，這些故事湯醫師始終放在心上，提醒自己莫忘初心。

「我們願意當醫師，是為了賺錢嗎？」他自問自答，「絕對不是。」但他也坦言，現實生活的壓力，有時會讓人忘記當初想幫助病人的初心。

每當感到迷惘時，他總會靜下心來問自己：「我當初，為什麼想穿上白袍？」

「阿德透過介紹病人來回報我，用他的方式告訴我，什麼是真正的自尊。」湯醫師說，那些曾經對阿德的誤解，成了他心中最深的愧疚，也是提醒他不斷反思、堅守初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