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爾德專欄：川普加稅號角響起，台灣、中國都受驚

當選前一再威脅要對中國等地進口商品提高關稅的川普，選後還沒上任就開了第一炮。11月26日他在社群媒體發出兩個貼文，一是稱他上任第一天就要對南北兩個鄰國墨西哥和加拿大所有進口商品課徵25%關稅，「直到毒品，尤其是芬太尼，以及所有非法外國人停止入侵我們的國家。」同一天他又發了另一則貼文抱怨中國取締芬太尼不力，並宣稱要對中國進口商品在現有稅率上再加10%關稅。

加稅威脅一出，連台股都受震驚，因為包括鴻海、緯創等科技大廠都在墨西哥設廠，這裡是目前最夯的AI伺服器的重要生產基地。一旦加稅25%，這些台廠獲利將銳減。到底川普預告的加稅會成真嗎？這會毀掉美加墨三十多年建立起來的產業鏈嗎？對全球經濟又有何啟示？

揚言對加墨加稅　讓兩國首長都急著「輸誠」

美加墨三國於1988年簽訂《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成了當時全球最大的自由貿易區；到川普第一任內改簽《美加墨協定》（USMCA），其中最大改變有二：一是進一步減少美國乳製品進入加拿大的障礙；二是強化汽車原產地規範，要求汽車零組件在北美三國生產比例從NAFTA時期的62.5%提高到70%，同時4成零組件需由時薪16美元以上的工人生產，藉以保障勞工──尤其是美國勞工的工作機會。提高原產地規範影響最大的是企圖以墨西哥當跳板、組裝後進入美國市場的中國汽車。

USMCA基本上還是維持北美三國大部分商品享有關稅減免的自由貿易區。如今川普揚言要提課徵25%稅率，等於要讓這個跨境經濟合作體瓦解。這對加拿大和墨西哥都是重大衝擊。


墨西哥總統是10月才剛當選的薛恩鮑姆（Claudia Sheinbaum），她是墨西哥第一位女性總統。立場自由偏左的薛恩鮑姆第一時間揚言：若川普對墨西哥課重稅，她一定以牙還牙報復；不過她隨後還是打了電話向川普表明墨西哥如何努力阻止非法移民靠近美墨邊境，以及如何取締芬太尼走私。川普宣稱他們兩人「有個很棒的通話」，似乎對薛恩鮑姆的「輸誠」很滿意。

而加拿大總理杜魯道（Justin Trudeau）甚至親自飛去佛羅里達川普的海湖莊園和川普共進晚餐。川普在社群媒體貼文說，他和杜魯道進行一次「非常有建設性的談話」，不只談到毒品、非法移民，還有兩國貿易逆差，以及能源、北極等議題。此次杜魯道親赴美國見川普，一些加拿大政客也曾建議甩掉墨西哥，單獨和美國達成雙邊協定，其中包括安大略省省長兼省長聯合會主席福特（Doug Ford）。這些加拿大政客和美國一鼻子出氣、批評墨西哥幫助中國產品洗產地進入北美。

其實傷鄰也傷己　恐讓剛平息通膨再起

川普恐嚇對美、墨加稅消息曝光後，媒體、學者、智庫與市場投顧紛紛批評此舉將重傷美國。北美三國供應鏈已密切相互整合，去年有將近一兆美元商品進出美國南北邊界。美國人民日常生活所需的蔬果有半數以上來自南北兩個鄰居，超過一半的美國通用汽車（GM）和斯泰蘭蒂斯（Stellantis，飛亞特克萊斯勒和標致集團合併而成）銷售的皮卡車是在加拿大或墨西哥生產。

據美國投顧公司Wolfe Research指出，美國每年有300萬輛汽車進口自墨西哥，100萬輛來自加拿大。若對這兩國進口商品課微25%的關稅，可能使汽車價格平均增加3000美元。

美國剛經歷40年來最嚴重的通膨危機，提高關稅也會讓才剛平息的通膨再起。據耶魯大學預算實驗室（Budget Lab）估計，對墨、加徵收25%的關稅，以及對中國再加10%關稅，明年美國消費者物價將上漲 0.75%。若家戶轉而採購國產或關稅較低的進口品，則只會上升至0.65%，每個家庭的購買力損失將超過 1000美元。高盛（Goldman Sachs）則分析，這些關稅可能會使核心物價（不包括食品和能源）上升高達0.9%。而川普團隊應該不會那麼健忘──賀錦麗（Kamala Harris）敗選主因之一是：飽受通膨之苦的美國民眾用選票宣洩對拜登政府的不滿。

除了高關稅對美國經濟不利，取締非法移民也會傷到經濟。據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CBO）估計，自2021年以來美國約增加了1000萬移民。其中不到1/3是合法進入美國，其餘多是偷渡進入或逾期居留。而美國經濟成長卻很大程度仰賴對這些低工資非法移民的「剝削」。非法移民減少，意味著勞動力增加趨緩；雖有助於提高本國勞工工資，但也意味著經濟成長會減緩。布魯金斯研究院（Brookings Institution）經濟學家艾德柏格（Wendy Edelberg）依移民人數減少多寡的不同情境估計， 取締非法移民會讓2025年的經濟成長率減少0.1%到0.4%。

這招早就用過　準內閣也說只是威脅工具

川普是否真的會對兩個鄰國進口品徵收高額關稅？2019年他也曾因邊境偷渡議題，宣稱要對墨西哥提高關稅到25%；之後墨西哥政府同意派軍隊遣返湧向美國邊境的瓜地馬拉移民，川普就取消原計畫。川普新政府的財政部長人選貝森特（Scott Bessent）和商務部長人選盧特尼克（Howard Lutnick）都說，關稅只是談判用的籌碼──或者說，關稅只是川普用來恐嚇談判對手的工具。

川普對墨、加出言恐嚇或許只是在玩撲克牌遊戲的吹牛。吹牛之所以能生效，就是因為對手蒙受的關稅損失比美國更慘重，所以不想和美國對賭而自願讓步。墨西哥出口中有83%銷往美國，而加拿大則有77%。他們都不能沒有美國市場，也因此川普一威脅要加關稅，兩國元首也被逼著向川普求情。儘管川普第一任期內曾批評杜魯道是 「雙面人」，他還是得趕去海湖山莊低聲下氣求川普高抬貴手。而薛恩鮑姆為了保住顏面，對川普宣稱她在電話中做出的承諾避而不談，只說她在電話中向川普說明現行的處理方式。此外，兩國也都藉著批評中國取悅美國、強調美國需要他們才能和中國脫鉤。薛恩鮑姆說，墨西哥正在著手進口替代計畫以取代中國進口零組件，讓絕大多數產品是由墨西哥企業或北美企業在墨西哥生產的。

對中國倒不可能輕放　「洗產地」仍讓陸貨大量入美

從表面上看，相對於墨、加兩國增稅25%，對中國只再加10%關稅可以讓中南海大員喘一口大氣──原本川普宣稱要對中國加6成關稅。不過川普可能對南北雙鄰鬆手，對中國卻不大可能輕放。

去年中國只有15%的商品是直接出口到美國，但其餘商品不少是透過轉口洗產地、或出口零組件在第三地組裝再賣到美國，例如很多生產太陽能板的中國公司在印尼和寮國設立工廠。那些幫助中國企業在第三國轉口洗產地的公司也會成為川普報復對象，而美國要求墨西哥嚴格遵守原產地規範主要就是針對中國轉口商品。

美國會再高舉關稅大棒也代表著現有措施並未阻止中國對美出口增加。自2018年川普發動貿易戰以來，中國對外貿易順差已增加一倍以上、達8200億美元，其中對美順差仍維持約3400億美元、與2018年大致相同。據位於北京的智庫CF40 Research估計，若川普對中國增加10-20%的關稅，將使中國明年出口年增率從2.2%降到1.5%。 若川普真的上調稅率到60%， 可能會使中國明年出口劇降6.5%。中國的「雙循環」經濟現在只有「外循環」還有動力，一旦出口銳減將是中國的大災難。

面對川普加稅的陰影，中國官方也釋出善意，宣布自12月起取消鋁材、銅材等產品出口退稅，同時將太陽能、電池出口退稅率由13%下調至9%。

如果要因應關稅上升的衝擊，中國最可能採取的方法就是放手讓人民幣貶值，摩根大通銀行預期人民幣貶值幅度會在10%~15%之間。

中國釋善意退稅　也想打造人民幣經濟圈抗衡

除了貶值、中國也在努力分散出口市場，更希望能藉一帶一路的擴張建構一個「人民幣經濟圈」，或者是靠金磚五國（BRICS）為核心、吸引南方國家形成一個不受美國支配的經濟圈、一個不以美元為結算機制的貿易體系。俄羅斯也提議在金磚集團內建立一個獨立的支付和結算系統。

去年南非金磚峰會上，邀請阿根廷、埃及、衣索比亞、伊朗、沙烏地阿拉伯和阿聯酋加入金磚國家合作機制，其中阿根廷拒絕。擴張後，金磚國家人口佔全球近一半，GDP逾全球三成，貿易量則佔五分之一。10月底剛結束的喀山金磚峰會上，單一貨幣議題雖未被列入議程，但在幾個產油國加入金磚集團後，會不會在國際石油交易中使用「石油人民幣」受各界關注。

當然，川普也警覺到中、俄的等國企圖。12月1日他在社群媒體發文宣告：「金磚國家試圖擺脫美元的想法已經結束。」他要求這些國家承諾不會創建新的金磚貨幣，也不會支持任何其他貨幣來取代美元，「否則將面臨100%的關稅，並應該預期告別進入美國這個美好的經濟。」他揚言：「金磚國家不可能在國際貿易中取代美國美元，任何試圖這樣做的國家都應該向美國揮手告別。」

習近平夢想難實現　也可能讓中國經濟回到死胡同

其實中國領導人習近平想讓人民幣取代美元的夢想本來就很難實現。過去習近平為了這個夢想而維持人民幣強勢地位，不願貶值、降息，結果讓房市危機、內循環困境更嚴重。到今年秋天才好不容易改採寬鬆貨幣政策，如果習近平還想繼續做人民幣國際化的春秋大夢，好不容易出現轉機的中國經濟政策又將回到死胡同。

此外，中國面臨通縮危機，需要搞量化寬鬆來提振活力；巴西、印度和俄羅斯則是通膨嚴重、得緊縮銀根，各國經濟條件不一要採取不同利率政策，很難維持統一的貨幣系統。更何況，多數金磚國家還是需要美國市場，還得以美元做為貿易清算貨幣，因此美國還是很容易透過SWIFT系統來箝制各國國際收支。

最近俄羅斯盧布危機，就是因為11月21日美國財政部對俄羅斯天然氣工業銀行（Gazprombank）進行制裁，這家附屬於大型國有天然氣公司的金融部門，之前是尚未受到美國制裁的俄羅斯最大銀行，奧地利、匈牙利等中、東歐國家透過它支付俄羅斯天然氣進口費用。 被制裁後，俄羅斯天然氣的歐洲買家無法匯款給這家銀行，盧布在11月27日對美元下跌了10%，這讓已飽受通膨以及軍費支出壓力的俄國央行更舉步維艱。盧布目前已跌至2022年2月入侵烏克蘭以來最低點。

面對墨西哥、加拿大、中國到整個金磚集團，川普都拿關稅當威脅。其實美國經濟霸權地位的建立，一方面是靠美元在國際經濟體系中不可取代性，另一方面則是靠開放的美國市場吸納來自全球各地的商品，以維繫全球經濟體系生產活力。過去，報復性關稅只有在處理貿易爭端時才會被拿出來當武器；如今，從移民、毒品到打擊「石油人民幣」的企圖，川普都拿關稅當武器，關稅彷彿成了川普的萬金油。即使只將它視為「吹牛」、做為談判策略運用，一旦失控將引發全面性關稅報復、開放性市場會封閉、萎縮，將造成全球經濟體系崩解的危機。而這正是川普為全球經濟帶來前所未有的不確定性風險。

*作者為資深新聞工作者、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