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出生沒多久,老天爺就帶我走了不一樣的路。我小時候是個藥罐子,常常出入醫院,因為右耳聽不見聲音,上面還有一顆先天性血管瘤,它就長在動脈上,我長大、它也長大,最可怕的是它是顆不定時炸彈,烈陽、一點外力都有可能讓它瞬間破裂,還因為它畸形古怪的樣子,讓我一度活在被人欺負的地獄裡。
但老天爺給我的考驗還沒結束。7歲那年,我讀幼兒園大班,那正是好動天真的年紀,很喜歡跟朋友一起玩,不過,有一天我頭痛得不得了,痛到忍不住跑去撞牆,撞到家人都心疼。醫生沒有找到我頭痛的原因,護理師怕我傷害自己,就把我綁在床上,我就這樣待著,直到某一天,頭突然就不痛了,爸媽就帶我回家了。
沒想到,幼兒園畢業典禮前的某天早晨,我醒來眼前一片黑,看不到任何東西,還以為天未亮,但是很奇怪,耳朵聽到爸媽的聊天聲音,外面還有車流聲,於是我下床,跌跌撞撞走出房門,大人驚覺我「怪怪的」,連忙帶我到醫院檢查,醫生說我是急性視神經萎縮,才會突然看不見,至於是什麼原因?至今仍沒有答案。
想來好笑,那時天真如我,以為未來某一天一覺醒來就會好,從沒想過眼盲會跟隨我一輩子。
上學的日子苦甜參半。上學第一天,同學叫我「妖怪」,嘲笑我的耳朵上長了一顆「釋迦」,女同學朝我丟石頭,弄得我頭破血流,雖然我以前耳朵傷口常常血流如柱,但這一次的經驗讓我覺得學校就像個地獄,很痛苦。後來兩年,我在學校幾乎獨來獨往,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不是睡覺就是吃便當,因位老師也不知道怎麼教我。直到三年級時,終於盼到一位特教老師,剛開始他看我的成績一蹋糊塗,以為我是多重障礙學生,爸媽和學校老師才知道事情大條了。
後來,特教老師教點字、媽媽和老師也特別注意我的課業,我的成績一直保持在全班前三名,又因為媽媽常在家裡招待同學烤肉、慶生,我的人緣越來越好,我也漸漸脫離看不見的恐懼,對自己有些自信,然後,我才知道快樂是什麼滋味。
而12歲那一年,我決定要做血管瘤切除手術,因為腫瘤長在動脈上,其實手術的風險,連醫生都沒把握。但我想著這世界不是讓我有希望的大環境,手術順利也是新生,不幸走了也是一個新開始。而我幸運活了下來,從出生開始歷經13次手術,終於徹地跟這顆定時炸彈告別。
國中一邊讀資優班,一邊加入田徑校隊,要兼具兩者並不容易,但我很幸運遇到貴人教練。我練跑步的時候,他告訴我眼睛看不見就讓身體去感覺,他請隊友輪流帶我跑步,一一熟悉8個跑道的轉彎角度,果然,我記得了,也克服隊友對我的不信任,一起參加全縣運動會拿到好成績,順利升上理想的學校。
後來,我遇到台灣跳遠紀錄保持人乃慧芳,我用手代替眼睛,去感受他在運動時,肌肉、動作變化,瞬間點燃我對跳遠的興趣,這一跳,就把自己送進2016年里約帕運和2020東京帕運。
其實視障朋友跳遠並不容易,因為我們一旦偏離跑道,起跳後尾椎可能重摔堅硬地面,全身癱瘓都有可能。就像2018年我在北京參加亞洲田徑身障大賽時,沒有跳進沙坑,踝關節嚴重受傷,剛開始兩個禮拜只能坐輪椅,後來發現踝關節腱鞘囊腫,壓迫到神經,腳麻的感覺讓我踩到地上好像沒有施力點,導致練習一直無法突破,心情很是沮喪,教練雖然不說,但我知道他也很擔憂我的傷勢,讓我一直到東京帕運賽前還有陰影。
這幾年,我除了練田徑,我也娶妻生子了。家人對我說,要結婚,就需要有養家能力,我沒有多想,選了一條最多盲人的工作出路─「按摩」。直到有一天,我在工作時被乃教練撞見,瞬間覺得自己好丟臉,怎麼一個念到研究所、參加國際賽事拿獎的國手,竟然落入自己設立的刻板印象裡?
幸好,老婆很支持我,她建議我們可以運用運動專長,開設一間運動兼具按摩的個人工作室,提供民眾運動專業建議,還能協助他們放鬆修復身體。現在工作室狀況很不錯,有一群愛好運動的人聚集在一起,我覺得自己真的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