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劇《天國與地獄》最終回,以20.1%的高收視率,完美劃下句點。先撇除本劇最初宣傳的路線,主打懸疑推理和變態高社經殺人魔,但卻逐漸偏離觀眾想像的劇本路徑,我們或許能從腳本家森下佳子的溫柔筆觸下,試著從劇中人物的故事脈絡,感知在天堂與地獄之間擺盪的人性描寫。
(以下含劇透,請斟酌閱讀)
《天國與地獄》原本的劇情走法,將故事定調在女性警察與殺人案嫌疑犯在追逐之間,因為意外而靈魂錯置,於是彼此生活也在瞬間倒錯的發展走向。原本堅持追求正義理想的女警望月彩子(綾瀨遙 飾),渴望立下功勞,堅持自己獨有的正義,單打獨鬥,當他驚覺自己與殺人嫌疑人靈魂交換那刻,從警察變成兇嫌、從女性變成男性,所有的不適與困頓,連最愛的堅果都碰不得,她的生活無法回到像過去自在快活,如同從天堂掉到了地獄。
相反,殺人案嫌疑犯日高陽斗(高橋一生 飾),身上背著犯案嫌疑,扛有許多懸疑未解的秘密,只能遮遮掩掩的隱蔽自己,但因為這一個倒錯,角色對調變成警察身份,加上聰穎的智商,他反而如魚得水,享受在像是貓捉老鼠一樣,自導自演,操弄身旁人們的愉悅生活。日高,就像自地獄來到了天堂!
這是我原本以為主題:天國與地獄。
但當隨著故事緩緩前行,我逐漸發現了編劇家的弦外之音。
先來談談我們對天堂與地獄的認識吧!
關於天堂(天國)和地獄的樣貌,我聽過這樣的一個隱喻故事:
一人來到地獄,那裡有整桌的山珍海味人食用。但他發現,那裡的人們人手一雙三尺長的筷子,雖然大家雖然努力地夾取眼前食物,但美食還沒到嘴裡,就會在半途中被其他人攔截,於是人人爭先恐後,你爭我奪的狀態,樣貌面目猙獰,狼狽至極。
「只看見自己,原來是地獄的樣貌啊!」他感嘆。
接著,他來到的天堂。
他意外的發現,在天堂理,人們圍著一樣的整桌美食,握有一樣長度的筷子,但依然能氣氛美好,愉悅地享受眼前的食物。與地獄不同的是,在天堂裡人們努力用著手上的筷子,餵食對面的人。那裡的人們依然努力夾取食物,但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別人。天堂的愉快氣氛,不只是享受在美食裡,也沈浸在彼此交談的友善氛圍。
「原來,所謂天堂是能與他人合作,共好共生的幸福經驗!」
或許日劇「天國與地獄」,講的正是關於「利己」與「合作」的故事。
一心只想為自己立下大功的望月,就算換了靈魂,依然只焦急地想破除自己的限制,趕快換回自己的生活,奪回自己的身體,當她越急,就越不得其法,他像是活在自己的地獄裡,卻找不到出口。
望月沒有意識到,讓自己慢慢步出地獄通道的,是在旅程中眾人的出手相助。她的助手八卷,總是被她嫌棄,說他是散漫的八卷,愚笨、少一根筋,但八卷卻是最早發現望月身處困境之人;望月的同居人阿陸,也一直受她任性使喚,幾乎是為她做牛做馬,望月卻從沒給過他好臉色,但阿陸總在最恰當的時候,伸出援手,為她解惑。
甚至,故事中本應該是她敵人的日高,其實一路上暗地裡幫忙,替望月化解重重危機,日高的表面上態度惡劣輕蔑,卻屢屢在關鍵時刻出手相助。隨著故事線慢慢往後走,不知不覺中,越來越多人進入望月的生命裡,一路上彼此協助、扶持、相互補位。
突如其來地與兇嫌「交換靈魂」,相互錯置生命,望月原本以為自己如同掉進了地獄深淵,殊不知,那才是她步入天堂的開始。因為用了別人的身體,進入了他人的角色,讓她不得不開始站在他人視野,望月開始學習換位思考,去體會別人的生命和心境。她對日高的生命脈絡逐漸產生好奇,也連帶勾起了她心中對人的興趣,一路上她從一心一意只想立下功績,抓犯人,慢慢地轉換為對別人生命的理解與承接。
那日在天橋下,對著電話另一頭的日高,她道:「因為我想認識真正的你啊!」那一刻的望月,雖是男性的身體,但語氣、眼神裡,流露出清晰的女性纖細溫柔。
她開始學會愛人,開始願意被愛,甚至體會到阿陸一次又一次地溫柔接納後,情不自禁地站在新宿街道上,在LOVE四個大字的裝置藝術背景下,發自內心地對阿陸大喊:「謝謝你!」
這些溫柔的改變,學會讓別人駐進她的心裡,恐怕是望月自己本身也始料未及的吧。
關於無法透光的地獄,在故事的後半,腳本家森下老師為觀眾介紹了另一位角色:日高陽斗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哥哥~東朔也 (迫田孝也 飾)。
朔,即農曆初一,無月之夜,夜間雖繁天星斗,大地卻黯淡無光。
東朔也即是這樣生活的一個人,家道中落,北漂工作,面臨接二連三的工作失意:職場霸凌、憂鬱症發作、上司栽贓嫁禍,還得獨自照護頑固又失智症發作的年邁父親,因和父親的爭執,錯手誤殺父親後,讓他展開更低劣、需要遮掩躲藏的生活。
生活太多磨難的人,總難讓光亮進來,不論有多少的溫暖,恐怕都難以照亮生活的殘酷與艱辛。朔也的世界,正是難以透進陽光的闇黑地獄。
偏偏老天爺對朔也的考驗不止於此。本以為改頭換面,換了名字後,他可以低調躲避通緝,依然安穩度日,沒想到卻在此刻發現自己患有胰臟癌,只剩半年的壽命。受盡折磨的靈魂開始反撲,從事清潔工作,嚐盡人間冷暖的他,決定揚著「為人間清除垃圾」的旗號,大開殺戒。縱使弟弟日高已與他相認,表達對哥哥的擔心,朔也依然冷漠,無視一切。
在天橋上,日高聽到哥哥的計畫,不可置信,以為是惡劣的玩笑,卻發現竟然再真實不過!他想努力勸退哥哥,依然不得其法,於是,日高壓抑情緒,目光含淚地告訴他:「我會難受!如果你犯下了殺人罪行,我會為你難受!」
朔也不但持續無視弟弟的關懷,反而一把揪住他的領口,憤怒地咆哮指責。當人一旦執意死守信念時,總會採取各種對應方式來合理化自己的決定,朔也使用指責的姿態,控訴老天對自己不公平,何以弟弟僅比自己晚出生15分鐘,卻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不僅如此,朔也的苦痛,蒙蔽了心智,讓他將弟弟也拉下泥沼之中,逼迫弟弟成為共犯,讓在他犯案之後,毀屍滅跡。
朔也人生際遇的艱苦,一次次地關上他的心門,令他生命裡,無法走入他人。
人說,鳥之將死,齊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或者生命的逐漸凋零讓最後的朔也開始渴望生命中的光亮,於是故事的結局,在渡輪上,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對望月苦苦哀求:「一切都是我的錯!請放過我弟弟!」那是他瀕死前的哀悽,也是最終的良善。
然而,恐怕為時已晚。望月忿狠狠地流著淚,對著朔也怒吼:
「早知如此!你開始又何必如此?明明你身旁有這樣在意你的弟弟!他為了你,不惜跟著犯行,就為了保護你,而你卻一直認為自己孤身一人!明明有這樣愛你的人在身邊,憑什麼自怨自憐的抱怨老天爺的不公!?」
人生或許如此,一念天堂也一念地獄,少了日照的夜,本已漆黑,再缺上皎潔月光時,如同朔夜,那會是何等無奈。
有陰影的地方,必有陽光照著。當悲憤蒙蔽了我們,我們不再允許讓人步入,心中不論原本擁有多少光亮,也是無法看見,因為憂傷如同遮蔽的烏雲,而能撥雲見日的,往往是自己的那「一念之間」。
我們都不是全能,也非完人,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侷限,阿德勒說,我們每個人都在克服某種程度的自卑。望月要對抗的,是身處陽盛陰衰,佈滿性別歧視的職場中,那種總感覺只能靠自己,心裡孤身一人,無人支持的挫敗感。而朔也的自卑,是身處社會底層,總遭主流價值排擠在外,渴望歸屬卻遲遲看不見改變可能的無望感。
而能使人走出幽暗自卑的,是人和人之間的連結。
藉由人心與人心之間的貼近,我們接納自己,也允許他人的駐進,願意看見他人對自己的關懷,也願意相信自己值得被愛!當心裡願意接納他人的幫助,我們自身也展現對他人打從心裡的真摯關懷,「愛人愛己」便能自然產生,這即是真正的合作。
真切的合作,或許是極致愛的展現。對自己也好,對他人也好,因有理解,於是接納,接納自己也涵融他人,如同阿德勒心理學講的社群情懷(social feeling),「我心中有你、你心中有我」,在彼此心中放一點對方的位置,這是克服個人自卑的不二解答。
遭逢困境時,我們都應該提醒自己,試著允許他人駐進,因為生命的苦與痛,有時無需自己獨自承受。再如何悲淒的生活,也可以有空間放置他人的善良,人生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當心門關上,便步步走入地獄,當心門開啟,有他人的日光照進……即是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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