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報導】教甄試題品質差？命題教授揭內幕：每題費用恐不到一個便當

過去分散由各校、各縣市自辦的中小學教師甄試，如今漸有整合之勢，不僅已有15個縣市加入中區聯甄，就連教育部國教署日前也承諾，將召集各縣市代表討論分區聯合辦理的可能性；民間呼籲超過10年的教甄聯招終於再現曙光，背後是什麼原因重啟契機？而現行制度又有什麼缺失？

「植物行光合作用釋放出氧，氧來自何者？」這個問題最近在網路社群上吵得沸沸揚揚。原因是今年台北市舉辦國小教師甄試，官方公布的解答，一度宣稱為二氧化碳，卻引發不少生物教師、教授質疑應該是水；對此有考生申請疑義，然而北市教育局卻回覆，請命題教授重為評估後，仍維持原答案。這個回應立刻在社群上炸鍋，引來「教育局有重大學術突破」、「應該得諾貝爾獎」等批評，教育局因而在隔日上午緊急宣布，考量此題題幹意義未清晰界定問題，決議以送分處理。



教甄競爭超高強度 試題卻每年出包品質堪虞

北市教甄出包，或許並非單一個案，更是凸顯目前的試務制度亟需通盤檢討。

比如去年新北市國中教甄的表演藝術科筆試，題目問考生音樂劇《貓》、《悲慘世界》、《歌劇魅影》製作人為何者？正確解答應為卡麥隆・麥金塔（Cameron Mackintosh），官方解答卻是安德魯・洛伊・韋伯（Andrew Lloyd Webber），而考生申請疑義後，官方竟引用部落客文章堅持原解答，直到經媒體曝光後，才修正答案。

再往前一年，2022年時，台南市幼教教師甄試則出現成績登載錯誤，而造成榜單誤植，緊急更正後有3位考生由正取改為備取，2位變為未錄取。

回到今年，甫落幕的中區中小學教師聯合甄試日前公告疑義結果，國小數學50題當中，就有4題修正答案、2題送分；同樣50題的國小體育也有4題修改答案。

「流浪教師」一詞的出現，正是因少子化下教職難尋，教甄往往百人甚至千人搶一名額，落榜者只能四處漂泊兼職的景況。然而這樣超高強度的競賽，為何試題品質卻屢屢引發質疑？



教甄程序繁瑣學校難辦　聯甄只能相信外部學者

在我國要成為正式教師，除了要先通過教師資格檢定考（簡稱教檢）考取得教師證外，接下來就是要參與教師甄試；國中小及幼兒園階段，鑑於學校多為縣立、市立，雖有部分學校選擇自辦，但大多考量到試務繁雜、學校行政能量不足下，選擇委託縣市政府辦理聯合教甄；高中階段則根據縣市立、國立的分別，不僅有學校自辦，還有縣市聯甄及全國聯甄。

縣市聯甄在執行上，多由教育局處委請當地具規模的學校統一承辦。對此全國教師工會總聯合會文宣部主任羅德水分析，有些縣市命題時會有入闈程序，但有些就是直接委託大學教授，而主辦學校的校長、委員不可能所有領域都懂，教甄內容又具一定困難度，因此當面對申請疑義及外界質疑時，多半只能相信命題教授的專業，「最麻煩就在主辦方不是命題的人，一定是找外部學者，這就有點冤枉。」

而不少教授可能也大嘆無奈，因為他們認為目前的命題條件實在太過苛刻。



命題量大、錢少還要趕急件　教授：願意來的都是當義工

曾在師範大學擔任主管的教授A便匿名向《太報》記者表示，每年到了教甄季節時，他都會收到來自四面八方的請託，通常是熟識的承辦人員拜託幫忙找命題委員，對此他也很是苦惱，因為即使他親自出面邀約，往往也要三催四請才找得到人，「講白了，會來的都是在當義工。」

教授A指出，目前各縣市、不同階段的教甄命題費用略有不同，不過大多落在每題100到200元之間，而且委託單位往往希望一次能出30、40題，甚至超過50題的情況也有，低價、量大，算下來其實不符成本，「有時候出一題還買不了一個便當」，相較之下，大學教授在外演講1、2個小時，就有3000元左右的行情，命題實在缺乏誘因。

而在時間上，教師A指出，雖然表定時間通常有3-4週，實際上扣掉公文往返的行政時間，往往只有大約2個禮拜可以作業，教授本來就有自己的教學、研究任務要處理，還要額外拉出時間，成本、時間壓力下品質也很難兼顧，像他現在除非是熟人來拜託，不然也不會接受。

教師A也分析，教育學背景的教授，多少都知道怎麼出題，但像這次引起爭議的科目，可能是找自然、生物相關領域教授，他們未必熟悉出題的方法，因此才可能出現題幹易有爭議，或導致混淆的題目。



出題有「售後服務」　教授還得on call寫詳解

同樣為教育學專業的教授B（化名）則指出，近年來越來越多縣市的國中小甄試，選擇加入中區聯招，在同一天用同一份試題進行筆試，為的就是節省行政成本，否則過去22個縣市分別累積下來，命題需求相當龐大，時間又緊湊下，像他就常接到緊急「救火」的要求。

而題目不是出完就沒事，初試結束後，主辦單位往往會立刻在網路上公布試題及參考解答，考生並可於一定時間內提出疑義，然而教授B說明，此時出題教授都會被要求，要在電話旁隨時待命，一接到通知立刻就要寫詳細理由，然而像他就遇過，花了1、2個小時寫解說，但教育局公布時，只有「維持原答案」、「修正答案」或「送分」這類簡單的文字，也讓他感到無奈。

教師B感嘆，如今教甄試題受到矚目，情況繼續的話，未來會越來越沒有教授敢幫忙命題，「我後來也是盡量出比較沒爭議的題目。」

考完4小時內須提疑義　教師嘆：外地考生人還在車上

今年甫「上岸」考上正式教職的教師阿齊（化名）回憶起教甄，內心也是頗有感觸，曾經四處征戰應考的他指出，確實常看到題目重複情況，而申請疑義時，則往往看不到具體理由，只有簡略的改不改答案、送分不送分。

阿齊再指出，另一個問題是不管什麼單位舉辦的甄試，申請疑義的時間，往往只有初試結束後的一個下午甚至數小時，像他就遇過只有2小時能申請的情況，但其實有許多考生都來自外地，考試結束後可能還在各自的車程上，根本來不及檢視解答。



翻開今年度各地教甄簡章，5月底甫落幕的高雄市高中教甄，25日初試，26日上午10時公告試題及解答，考生需在中午12時前提出疑義，僅有2小時能反應；6月2日進行初試的中區國中聯合教甄，在考試當天下午3時公告試題及答案，考生僅能在晚間6時前申請疑義，中間僅3小時；將於6月23日登場的台南市國小教甄初試，也是當天下午1時公告試題與參考答案，考生則須在5時前提出疑義，過程為4小時。

阿齊談到，尤其教甄考題題數並不少，有些題目無法當下發現問題，要跟其他考生討論才會發現「怪怪的」，現行匆促的申請時間，根本無法讓大家好好檢視，有的縣市甚至申請時限截止後，考題也會一起從網站上移除，也無法回頭檢驗。

早在2012年時，全國教師會就曾發出新聞稿，批評教甄疑義申復僅有5小時，且未能線上申請不合理，考生舟車勞頓下難以即時提出申請，應開放網路申請及24小時以上申請時間。如今，網路管道已然開通，然而不少地區的申復時間卻縮得更短、更逼人。

地方無力自辦教甄？工會籲：中央統一辦理

代理教師工會理事長黃湘仙在工會的Line群組詢問，是否有人遇過考題問題、申請疑義？結果群裡一呼百應，內容千奇百怪，像有人遇到國中教甄出現國小的題目，有人在不同考試遇一模一樣的試題，官方解答卻完全不同。黃湘仙認為，像台北市光合作用這樣的爭議案例只是冰山一角。

黃湘仙談到，教師甄試的競爭強度很高，過去都是個位數「甚至小數點的錄取率」，也因此該有更高鑑別度，當然每個考生都想考上，都會認為自己的答案正確並提出疑義， 因此關鍵就是做法能否服眾？

代理教師工會的訴求，是中小學教甄回歸由中央全國統一辦理，類似公務員考試的方式進行，免去教師四處奔波的問題。對此黃湘仙指出，舉辦教甄需要的能量頗大，有些地方的局處其實無法應對，加上如今教學現場頻頻有投訴案件要處理，更削減了局處的能量，她認為教育部不能再用地方自治推託，呼籲回歸全國統一辦理。



教授B也贊同回歸中央並統一命題，他指出，像是教師資格檢定考試是由國家教育研究院辦理，背後有一整群學者、專家專門研究試題，相比下教甄只由1、2位教授單獨在有限時間下完成，壓力實在太大。

連日爭議下，教育部已於6月5日承諾，將由國教署在2週內邀集各縣市討論聯合教甄，初步方向為折衷方式，也就是各區分別辦理。

時間點往前拉，10多年前民間也曾出現「教甄改革聯盟」，提出「反獨招，倡聯招 」訴求，當時國教院曾為此於2011年進行調查，結果顯示有69%民眾認為，教甄應由教育部統一辦理。

如今轉眼間13年過去，當年出生的小孩已經在國中就讀，而他無緣的老師，可能仍在為同樣的制度所折騰；制度精進能否真讓人看見曙光？就期待主管機關要拿出多少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