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型傷口」未癒：德國東部轉向支持民粹政黨的底層邏輯

德國東部的圖林根邦、薩克森邦1日舉行地方選舉，出口民調顯示極右翼「另類選擇黨」（AfD）將贏得圖林根邦，在薩克森邦的得票率也是次高，僅落後傳統保守主流政黨基民盟（CDU）1.2個百分點。有人說，這些地方就是因為曾被共產黨統治過，所以反民主、愛專制、親俄，但這種粗暴的斷言，並沒有呈現德國東部自兩德統一後的心境和當前處境。

《金融時報》1日報導，極右的另類選擇黨在圖林根邦得票率約33%，是二戰之後的德國首度有極右翼政黨可以贏得地方選舉。另類選擇黨在薩克森邦得票率也有31%，只輸基民盟一點點。

至於德國執政聯盟的3個黨──社民黨、自民黨、綠黨，在這兩邦選舉的得票率加起來，都贏不了另類選擇黨。



上月，另類選擇黨新星奧斯特（René Aust）在圖林根邦南部小鎮造勢時高喊，「東部會讓大家看到事情應該怎麼做，我們會讓德西人見識和平革命怎麼進行！」然後全場響起「德東、德東、德東」的聲響，宛如一道音牆，隔開了東西方。

兩德統一30多年後，東部和西部的社會和政治分歧並沒有消失，甚至出現分歧更深的跡象。

從表面來看，最明顯的例子是兩邊對於烏克蘭的支持，德國電視二台（ZDF）一份民調指出，54%圖林根邦選民希望西方對烏克蘭的支援能夠減少。其他民調也顯示，德東民眾比西部更質疑為何要繼續提供武器給烏克蘭、為何跟進西方對俄羅斯的制裁，認為應該把重點放在力促烏俄和平談判。

大多數德國東部民眾也反對總理蕭茲（Olaf Scholz）打算自2026年起在德國部署美國中程飛彈的計畫。圖林根邦退休居民沃爾夫（Heinz Wolff）說，「東德時代是蘇聯人專斷決定一切，現在是美國人了」。

從這種反援烏情緒獲得好處的，不只是另類選擇黨，還有左翼的瓦根內希特聯盟（BSW）。瓦根內希特聯盟是年初脫離「左派黨」（Die Linke, 英文The Left）而成立的極左民粹政黨，這次在圖林根邦得票率有15.8%、在薩克森邦有11.8%，得票率都是第三高，超越執政聯盟中的任何一黨。




經濟仍然大幅落後德國西部

非主流的極右和極左政黨在德東選舉表現亮眼，其中一些似乎還想要推翻民主制度，對此，德國西部的人也很無奈。德西民眾認為，兩德統一至今，國家已經提供了1.6兆歐元給德東，大規模投資於基礎建設、半導體等高科技產業，藉此創造就業機會，尤其是在薩克森邦首府德勒斯登和週邊。

德國經濟研究所（German Economic Institute）上月一份研究，稱德東成長強勁，就業率和薪資水準都正在「快速接近」德西，但是「德東的人似乎沒有意識到這樣的追趕進度」。

撰寫這份報告的研究員迪爾梅爾（Matthias Diermeier）指出，德東的悲觀來自於人口流失；除了首都柏林的週邊地區，德國許多地區的人口都在減少，這種趨勢在未來幾年會變得更明顯。

據統計，自從「轉型」（Wende，德語「轉變」，用來描述蘇聯共產黨垮台、兩德統一的過程）至今，已有370萬德東居民移居西部，大部分是年輕人和教育程度較高者。德國50個平均年齡最老的地區，就有42個在德東。

德東的薪資中位數目前仍然低於德西，身家資產也少很多。據德國央行，德東家庭的淨資產（儲蓄、投資和房地產，扣除負債）平均為4萬3400歐元（約154萬元台幣），不到全國平均的一半。

不斷被貶低的集體生命經驗

影響投票抉擇的不只是經濟問題，還有過去遭遇不公的記憶。中德廣播公司（MDR）的分析師松德曼-貝克（Ulrich Sondermann-Becker）稱這個現象為「轉型傷口」（Wendewunden），也就是東德人在兩德合併後受到的委屈與傷痕，至今沒有痊癒。

從共產黨統治末期、到與西德統一後的初期，東德失業率高，工廠大規模倒閉，東德人感覺不僅是貨幣、就連自己的人生經驗都「貶值」了，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現在，「人們覺得自己被一種不可思議的傲慢氣焰席捲了」。


左翼「瓦根內希特聯盟」在圖林根邦的候選人沃夫（Katja Wolf）上月接受《金融時報》採訪時表示，「東德人剛脫離一種意識形態，但取而代之的只是另外一種意識形態，（西德）那種『勝利者的心態』在全國蔓延，導致許多動亂和不公平的現象」。

沃夫說，這也是德東民眾為什麼如此反對接收「不受控的」移民，「民眾覺得，轉型之後失業率飆高，沒有人對我們伸出援手，結果那些在柏林的政客現在卻想要拯救全世界？」

左派黨成員、圖林根邦總理拉梅洛（Bodo Ramelow）說，兩德統一後，經濟層面最終看來是成功的，但是「情感上卻是被踐踏了」，這踐踏或許不只是單方面，「我們對待彼此的方式太差了，德西那邊總是對德東說，『你們太忘恩負義了，只想要我們的錢，從我們這裡搶走一切，最糟糕的是你們一直投票給愚蠢的政黨。』」

另類選擇黨走到哪個階段了？

政治學家提醒，對德國東部各邦，不應以偏概全。雖然另類選擇黨崛起，但傳統主流政黨在德東其他地區依然有強大的基本盤，基民盟還是保住了薩克森邦，薩克森-安哈特邦（Saxony-Anhalt）也是基民盟票倉；蕭茲的社民黨目前仍主導布蘭登堡邦（Brandenburg）和麥克倫堡-福爾波門邦（Mecklenburg-Vorpommern）。



最令觀察家訝異的，或許是另類選擇黨的激進眾所周知，但德東一些選民仍然歡迎它們。另類選擇黨在圖林根邦、薩克森邦的支部都被德國情報單位列為「右翼極端份子」而監控中，該黨的圖林根邦支部領導人霍克（Bjorn Hocke）在公開發言時使用被禁止的納粹口號而兩度被罰款，但這無損德東民眾對他們的支持。

萊比錫大學政治學家特雷格（Hendrik Träger）說，大部分會支持另類選擇黨的民眾似乎並不關心霍克在法院的敗訴，「這就是典型的民粹主義──只要抹黑司法機構，無論是法院或情報單位，但這樣的策略對選民似乎有效」。

一些另類選擇黨成員其實也擔憂，如果做得太過火，可能導致整個黨在德國被禁止，但該黨圖林根支部的另一名領袖穆勒（Stefan Mölle）說，即使如此也不會讓另類選擇黨掀起的浪潮結束，「另類選擇黨是不滅的，至少在德東是如此」。

《衛報》引述圖林根邦埃爾福特大學（University of Erfurt）政治學者布羅多茨（André Brodocz）的說法，另類選擇黨在德東已經建立了一個信念核心，人們已不只是因為對其他政黨不滿而把「堵爛票」投給他們，而是開始支持他們的激進信念；極左的瓦根內希特聯盟迅速崛起，也是因為部份選民不願再投給主流政黨，但另類選擇黨又太激進，最終投給了瓦根內希特聯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