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爾德專欄：民主真的已成為台灣人的DNA？

南韓總統尹錫悅短命的戒嚴6個小時即告夭折，它為南韓和台灣這兩個烙印著戒嚴創傷的國家都帶來衝擊。這場政治鬧劇也告訴了我們，儘管這兩個國家曾飽受威權政治凌遲，威權鬼魅依然揮之不去，喪失民主的風險依然存在。

戒嚴事件在南韓餘波盪漾。7日國會佔多數的在野黨彈劾總統不成，但揚言還要再發動一次彈劾。動員了60位檢調人員組成、由首爾高等檢察廳檢察長樸世鉉負責的「緊急戒嚴事態特別調查本部」8日稱，將以涉嫌內亂對尹錫悅立案調查。這個調查小組已依內亂罪逮捕了前國防部長金龍顯，他被指控為戒嚴幕後推手。

尹錫悅不僅重傷南韓　還打了拜登一個耳光

即使執政的國民力量黨國會議員未配合在野黨投票彈劾尹錫悅，但是在民意強烈壓力下，國民力量黨揆韓東勳8日宣稱，將通過「有序的總統提前卸任」方式，減少對國家和國民帶來的混亂，重塑自由民主主義。韓東勳原本是尹錫悅堅定盟友，但兩人因為對第一夫人金建希貪腐問題的處理發生爭執，如今戒嚴事件又讓韓東勳嚴厲批判尹錫悅。



依南韓憲法，除非總統辭職或被彈劾，否則任何人都無法取代任期未滿的總統。如今尹錫悅實際上已無法繼續執行職務、但又不願自行請辭，這讓南韓政治動盪持續，也加深了在野黨要再次彈劾他的動機與正當性。

尹錫悅的戒嚴鬧劇恐將斷送自身政治生命，更影響到南韓對外關係以及國家安全。最重要的盟邦美國對戒嚴事前毫不知情，華府因此宣布無限期延後原定與南韓舉行的核諮商小組會議和相關兵棋推演，美日韓三國國防部長會議也取消。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串聯全球盟友推動民主大同盟，以此對抗中俄朝伊「邪惡軸心」；拜登推動的「全球民主峰會」今年首度在美國之外舉行，就是移師首爾。如今尹錫悅威權復辟企圖恰恰打了拜登一個耳光。

2023年8月尹錫悅訪美，與當時日本首相岸田文雄、拜登共同在大衛營舉行三邊會談。當時強調南韓、日本與美國三國屬亞太地區最民主的國家，三國聯手也成了對抗中、朝、俄在這個區域擴張的強力結盟。如今尹錫悅戒嚴自傷，除了內部政治不穩定，戒嚴風波更可能影響美國民眾與政界對南韓的觀感信賴。而日本自民黨國會選舉大敗，讓石破茂內閣成了弱勢政府；至於即將就任總統的川普（Donald Trump）雖未對南韓戒嚴風波表態，但他首任時一再批評日、韓對美國的「保護費」繳得不夠，而且自行和北韓金正恩打交道。上述因素都鬆動了美日韓聯盟。

相對的，北韓核威脅再起，在美國大選前夕試射洲際導彈，金正恩還揚言讓北韓將加速成為核武超級大國，以對抗南韓與美國的「核武聯盟」；而尹錫悅原本是以對抗北韓為名發動戒嚴，結果內外動盪更削弱了對北韓的對抗能力。



尹錫悅的瘋狂行為重傷南韓，不料台灣也受到波及。3日晚南韓宣布戒嚴沒多久，民進黨立法院黨團隨後在社群平台Threads上發文，先引述外電報導南韓戒嚴：「南韓國會被親北韓勢力操控，南韓總統尹錫悅為守護自由憲政體制，緊急宣布全國戒嚴」；接著把矛頭指向台灣國會亂象：「台灣立法院，藍白各種刪國防預算、違憲擴權、癱瘓大法官、惡修財劃法、恢復年改、鳥籠選罷法、N次阻擋小撲（沈伯洋）國安提案、百般刁難王義川就職......」；最後稱民進黨會力反擊暗黑勢力：「不要懷疑，Team Taiwan的我們，其實每分每秒、無時無刻都在抵抗世界等級的暗黑惡勢力侵蝕這個國家。」

民進黨接連貼文惹議　高層指示「沒有道歉選項」

貼文三段式論述明顯在暗示：如果「在怎麼野蠻」持續，執政的民進黨也會效法南韓宣布戒嚴。貼文一出立即招來批評、並被廣泛轉傳。而民進黨立院黨團顯然也知道貼文有問題，不久就把貼文撤了。

如果事件到此結束，應該可以很快平息爭議。不料民進黨團4日凌晨又發一文，先指責過去國民黨政府實施三次戒嚴造成民不聊生、家破人亡，但「從未見過有人負責，如何讓國人能夠瞭解這段殘酷的歷史，還原真相，這也是轉型正義必須面臨的課題」；接著稱民進黨是在戒嚴期間成立，深知戒嚴對民主社會的戕害，黨團「僅轉發國際資訊，並與國內政壇狀況進行對照，並且完全沒有支持戒嚴的意思。」最後結尾反過來指控外界「杯弓蛇影的影射與過度渲染，實則大可不必，民進黨團也對此表示遺憾，也請在野黨適可而止。」

第二篇貼文更令讀者火大。第一篇貼文還可以把責任推到「年輕小編不懂事、主管未細察」，但第二篇貼顯然就不會是黨團疏忽而是刻意為之。明明自己貼文犯錯，還一副戰狼姿態指責外界「杯弓蛇影的影射與過度渲染」，硬拗文章第一段只是引述，和與國內政壇狀況「對照」──「對照」的兩段可以沒有邏輯關係？莫非民進黨黨團貼文都是無厘頭、沒邏輯的讛語？



第二篇貼文沒有悔意的傲慢態度引來更多批評。據瞭解，面對批判如潮水湧來，原本民進黨立法院黨有意道歉，但來自更高層的意旨認為沒必要道歉；於是之後民進黨人一直對外辯稱貼文只是轉述南韓戒嚴。而民進黨圈內人、同溫層在討論黨團貼文時，都強調不能道歉，一道歉在野黨必定趁勝追擊、得寸進尺，執政黨會節節敗退；所以只有反擊、沒有道歉的選項。

綠營邏輯如同尹錫悅　但戒嚴是開不起的玩笑

民進黨人的邏輯其實和尹錫悅宣布戒嚴的邏輯一致──在野黨步步進逼、執政黨已退無可退、只能反擊，其結果就是做出宣布戒嚴這個讓外界覺得瘋狂的舉動。尹錫悅和同溫層相互取暖，以為全國人民和整個國家機器都會和他們站在一起反擊敵人，結果只有自己和同溫層像唐吉訶德般地滑稽反擊，同溫層外一片抗議叫罵。

一種說法是：尹錫悅是為了保護妻子金建希不被在野紙彈劾，但其實朝野矛盾累積已一段時日。今年4月南韓國會選舉在野黨拿下壓倒性勝利，就開始不斷抵制尹錫悅政府的執政。在野的自由黨杯葛政府預算、連續彈劾執政黨高官。而且鬥爭不只限於內政，在外交國際議題上也處處和執政黨作對。

例如刻意表現出親中態度，民主黨議員訪問西藏時宣稱中國鎮壓西藏人權是「70年前的事」，完全無視西藏現況。南韓政府認同日本處理福島電廠排放水問題，5月才在韓泰兩國峰會發表的共同宣言中，確認必須符合國際法和國際標準處理污染水的立場，結果民主黨隨即致函澳洲、斐濟等18個太平洋島嶼國家政府，想聯手抵制福島污水排放。民主黨共同領導人李在明也前往中國駐韓大使邢海明官邸， 尋求與中國一起阻止福島排污。加上民主黨一向較「親北」，主張與北韓對話、合作、交流，強調和平統一，因此尹錫悅會以親北勢力控制國會、癱瘓政府為由發動戒嚴。

台灣國會一樣朝小野大，民進黨政策一樣飽受立法院在野黨杯葛。從上述民進黨團第一篇有關南韓戒嚴的貼文中就可嗅出民進黨怨氣有多強烈。但是，難道為了保王義川可以不惜以自毀民主制度為代價？「戒嚴」是開不起的玩笑、是不能任意拿來當暗示、威脅，若沒有這個嚴肅認知，就有可能受誘惑做出像尹錫悅一樣的蠢事。不要鐵齒說不可能──誰會想到老牌民主國家美國，2021年川普敗選後會出現攻擊國會山莊事件。



政治分化愈見嚴重　就怕朝野為己利犧牲民主

更值得警惕的是，台灣朝野對立、社會分化的情況正在嚴重化，從政大選研中心所做的台灣民眾政黨偏好調查發現，從2022年以來，維持中性的民眾從45.4%急遽下降到31.1%。認同民進黨的民眾佔比從30.0%提升到31.9%；認同國民黨的從15.0%上升到20.2%；認同民眾黨的從8.3%上升到15.5%。民眾政治立場非楊即墨、分化愈見明顯。在這種情況下各政黨鬥爭會愈激烈，愈堅持基本教義、緊抱基本盤，愈不會認錯示弱。由此也不難理解：民進黨為何堅持不為黨團貼文道歉認錯。



6日總統賴清德在出訪時向媒體表示，民主已是台灣人的DNA，「不能再重蹈覆轍過去的威權及錯誤」，企圖為戒嚴貼文爭議畫上句點。或許這次爭議會暫歇，但是在政治分化愈見嚴重的趨勢下，朝野政黨有可能再度為政黨之私而不顧國家利益、犧牲民主基本原則。

民主是否真的成為台灣人的DNA？最好的檢驗就是當我們所認同的政黨背離國家利益與民主大義時，人民可以站出來反對、大聲告訴政客們：「你錯了！」

*作者為資深新聞工作者、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