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輩子,只掉過兩次眼淚。
一次是看到因為工廠偷排廢酸的死魚,一次是因為戴奧辛受害者陳喊女士,他們的樣子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裡,現在想起來還是很難過。
黃煥彰參加北美館的台灣環境污染展覽,圖為他帶領的台南社區大學自然環境學院之研究。(圖片提供/黃煥彰)
看到二仁溪死魚流淚那一次,我告訴自己,原本專心教學研究拼升教授的目標已經沒有意義了,我想要成為一名環境運動者。整整25年,我與夥伴們檢舉超過200件案件,以前只拍台灣美景的相機,現在裡面都是重金屬汙染的土壤、死魚開腸破肚等惡劣難看的照片,我覺得很感嘆,為什麼我們的時代進步了,可是環境傷害卻沒有減少,反而更殘忍了?
黃煥彰至今仍記牢看到二仁溪的死魚群的震撼,而這一幕也改變了他的一生。(圖片提供/黃煥彰)
我帶著環保志工、環保巡佐深入事業廢棄物汙染地,進行研究、調查、收集資料、舉報等等,製作台灣污染地圖,包括台鹼安順廠戴奧辛汙染、彰化鎘米,還有各地非法掩埋爐渣、汙泥現場等等,二仁溪、阿公店溪、鹽水溪、嘉南大圳等等,從桃園到屏東都看得到我們的蹤跡。而我們的努力,也促成台灣第一件因環境污染的人道補償案,政府在19年當中,撥了34億照顧附近居民,雖然生病、死亡都無法逆轉,但起碼能照顧他們的生活,減少下一代再有悲劇發生。
做環保運動的人,常常雙面不是人,受害的農漁民、居民不知道身體病痛與環境汙染有關,認為自己上輩子積德不夠才得癌症,所以不信任我們,也有學甲魚塭爐渣案的漁民想開車撞我;企業工廠更不用說了,恐嚇威脅、設圈套等等荒謬的事情,我都遇過。
先說說讓我流淚的陳喊女士吧。台鹼安順廠的戴奧辛案件在媒體曝光後,附近居民才相信我們之前說的,開始願意分享自己的故事。我去拜訪戴奧辛高濃度感染者陳喊女士的時候,她的臉很腫,有一隻眼睛看不見了,一隻腿截肢了,我摸她手肘也發現上面一顆顆軟軟的,全都是腫瘤。我問她為什麼不去開刀,她說已經開了七次了,現在只有一個願望,希望有朝一日,自己還能去「巡田」。在她家的時候,我的眼淚含在眼眶,騎車回家路上才哭出來。
恐嚇威脅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譬如郝龍斌當環保署長的時候,傳出要拆二仁溪周圍50座違法熔煉廠工廠的消息,我就接到當地人電話說:「你最近不要來,會有危險。那如果我和家人發生不測,你記得替我們申冤。」那時候,我心裡想,為什麼好人要活在恐懼當中,壞人卻得利?
黃煥彰聲援台鹼安順廠附近居民打國賠訴訟,替居民討回公道。(圖片提供/黃煥彰)
不過比起「刺龍刺虎」的流氓,我覺得白道更可怕,常常來陰的。譬如位於高雄田寮、台南牛埔的月世界,這麼珍貴的地形,卻差點成為財團掩埋汙泥的場地,我和牛埔里的里長、當地居民當然都反對。後來里長被誣陷,說他的工廠偷排放廢水,找媒體到現場問我要不要「大義滅親」檢舉里長?還有人在現場撒冥紙,甚至證實里長被誣陷,還被不知名的記者追來學校訪談聊對案件的看法。沒想到一個禮拜後,我收到一封匿名信,附件的劇本裡面,全部都是我們遇到的事情啊,什麼檢舉、媒體、冥紙、現場吵架,都是白道安排好的,比八點檔還要八點檔!
不過除了不好的事,其實我也有很多溫暖的人,譬如現在我帶團回訪二仁溪,需要七座小船幫忙,當地的漁民都說:「黃老師,我們捕魚結束後的時間,聽候你差遣。」而他們的夢想就跟陳喊女士「微小」,只想要這裡的環境,回到小時候那般乾淨,在紅樹林裡可以看到螃蟹、小魚的身影。其它還有居民不放心我單獨行動,怕我被攻擊傷害,都會撥空騎車載我去現場。
這25年來,很多人質疑我做環境運動的動機,想賺錢?想搏名?有一位退休校長說我「黑白鬧」,為了升教授才做這些事。我當時也嗆回去,我沒有接受過補助、也沒有申請計畫,就是沒有要升等!而我心裡想著,當初站在二仁溪流淚的時候,就知道這些已經不再重要,我這輩子以當副教授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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