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Pisuy,我爸爸是泰雅族,我媽媽是外省人,小時候,我媽媽常常對我說,我是最優秀的山地小姑娘,要當一個驕傲的泰雅人。
不過,其實我在台北大安區出生長大,只有過年和婚喪喜慶才回爸爸的老家。大多時候,我接受主流價值觀和教育,跟大多數的人一樣考試、讀書、工作,但我總覺得有一股窒息感,也有不屑一顧的叛逆感。
有一天早上開車上班路上,信義路車很多,我突然對四周低頻聲音感到恐慌,為什麼抬頭看不到藍色的天空?路的盡頭也沒有綠色的山?我的手緊抓方向盤,心裡想著我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呢?然後眼淚就流下來了。
後來,我嫁給泰雅人Wilang,我稱他獵人先生,他從小到大都在部落生活,對傳統非常有使命感,像我們蓋泰雅家屋,就想找回以前部落共存共榮、共食共作的精神。我們婚後在宜蘭南澳的武塔部落生活,開始每天睜眼、閉眼都在山林的日子,覺得自己焦慮被解放。
不過,老實說在武塔生活的前三年,我的身心都還在摸索新生活,都市跟部落生活步調、文化完全不一樣,說不辛苦是假的。
譬如我喜歡事事規劃好再行動,但我先生卻是想到哪做到哪,以蓋泰雅家屋來說,我會把材料、進度等等規劃好才想動手,但是Wilang跟家人們來來回回討論很多次,卻沒有很明確的計畫,邊想邊做,有時候動起來了,卻發現少了什麼原料才去採買!
每次忍不住跟先生吵架,他就回我:「有那麼嚴重嗎?」我剛開始聽這句會很生氣,不過聽好幾次後,我開始反問自己,為什麼非要有效率不可?在部落生活效率有那麼重要嗎?所以我開始調適自己不要焦急,學習放鬆。
Pisuy站在泰雅家屋前,穿著美麗的織裙燦然一笑,她在這裡好自在,以前在都市生活的焦慮都放下了。
泰雅家屋建好後,我們生活很大的重心轉到這裡,每一件事都踏踏實實地做好,譬如我會在這裡照顧苧麻田、種菜、種小米、忙做織線、學織布、整理環境;我先生每天上班前、下班後也會上來,砍木頭生火保持室內乾燥,巡視四周,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這裡讓我們有更踏實的生活感。
我開始學織布是興趣,不是人生規劃,所以學起來又快又順。我種了兩片苧麻田,三個月輪流採收一次,抽出纖維、清理雜質、清洗、晾乾、上色做成織線。有了織線還不夠,我也堅持用傳統織布機織布,即便雙手粗糙、對毛蟲過敏、身體痠痛疲憊,越是經歷痛苦困難,我越踏實,織布當下身心合一,雙手自然隨著經緯線擺動穿梭,心情就像泉水一般清澈且豐沛流動著。
Pisuy用傳統地織機織布,從配色、設計構想到織布,都是很美妙的過程。圖片來源/泰雅家屋Pisuy
Pisuy全副武裝採收苧麻,彎腰勞動身體又痠又痛,但心裡是滿足的。圖片來源/泰雅家屋Pisuy
自己做織線再編織成美麗紋路的布,Pisuy實現泰雅婦女的傳統精神,堅毅又美麗。圖片來源/泰雅家屋Pisuy
現在很多人都在說保存傳統文化,以織布來說,我其實不太認同目前紋面族群用西式織布機,用現成的線,把原住民圖騰變成商品,甚至量化、複製,沒有傳達背後精神含意,那對保存文化沒有益處。
不過這和1990年錯誤政策有關,為了保存織布技術和量化產品,政府用低成本培育織女,教她們使用西式織布機、現成織線做原住民織布。我就想,這真的我們的織布嗎?這真的沒問題嗎?原民技藝只能用量化才能保存下來嗎?織布為什麼不能成為看得到「有限性」的產業?這樣不是比較珍貴嗎?
還有,我從都市到部落生活,更理解外面的世界很重要,但我不需要清高地打著文化傳承、維持傳統工藝的旗幟解釋,我只是每天真真實實地做著我喜歡的事情,偶爾靠邀勞動很累、很怕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