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還是破英文！胡志強靠「自言自語」練成強項　從總統府翻譯開啟公職路

編按：凋零不可逆，搶救不容緩，兩岸故事在時間的字句中飛奔。沈春池文教基金會推出「搶救遷臺歷史記憶庫」計畫，期能為大時代的悲歡離合留存歷史見證，珍藏可歌可泣的「我家兩岸故事」，《太報》擇要轉載。

成長於台中眷村，擔任總統府翻譯、駐美代表及外交部長等重要職位，外語流暢度想當然耳出類拔萃，但是胡志強卻是不例外中的例外，眷村幼年的聽聞想必缺少英文。後來出任總統英文翻譯，「常有人問我英文在哪學的，怎麼翻譯得這麼好。」他還不敢告訴人家，其實是在公車上日積月累的自修。

胡志強高二時，搬出台中模範村遷往靠近清泉崗空軍基地的地區，隔壁住了一戶金髮碧眼美國夫妻。有次半夜隔壁美國太太來敲門，一開口就是連串ABC讓媽媽霧煞煞不知怎麼接話，看胡志強平時有在念英文，念得還蠻用功的，便叫他去溝通溝通。

聽不懂美國太太講的話　下定決心發憤圖強

沒想到，「那位美國太太一連串講了三句話，我一句都聽不懂，只好就說『thank you』。然後她很急，就再講了一次那三句話，我還是聽不懂，我就又說了一次『thank you』。但她不死心啊，又重覆了第三遍，我心想講兩次『thank you』妳都不走，我就鞠一個躬，說『thank you very much』。」

美國太太無可奈何走掉了，媽媽覺得面子掛不住，把胡志強臭罵了一頓，那是學英文覺悟的開端，再加上小時候常在電影看到外國男人穿西裝、喝著紅酒可樂，好不瀟灑而心生羨慕，緊鄰模範街的花園洋房，住著美軍顧問團的外國人，在轎車相當罕見的年代，洋人開著洋車呼嘯而過，更下定決心發憤圖強。「單純的願望就是當外交官，可以喝很多可樂。」

戰亂逃到台中　眷村裡最小的房子就是他的家

遷台後農業社會尾端，經濟尚未起飛，胡家並沒餘糧給小孩上補習班，他只好選擇自學，房間貼滿英文單字，聽美軍電台ICRT英文歌，看英文報紙，營造一個英文無所不在的學習環境，走在街上也眼睛耳朵豎起來，看到「老王皮鞋店」兀自翻成「Old Wang Skin Shoe Shop」；公車上聽到情侶吵架，男生叫女生「閉嘴」，被翻成「You shut up！」，女生叫男生「去死啦」，他就心想「Go to hell！」都是擺在心裡OS自問自答、自言自語，日積月累，功力就養成了。

唸政大時到聯合國參加世界青年大會，英文有了用武之地，「共產國家代表不讓我講話，但我偏要滔滔不絕，竟被關掉麥克風」，胡志強就站在會場中央憑著丹田講話，全場鴉雀無聲，真是人如其名的「莊敬自強，處變不驚」─那個年代最勵志的八個字。

打開塵封多年的老宅抽屜，文件記載著不曾被遺忘的舊記憶，那些眷村孩子盡情奔跑的矮房巷弄，那些媽媽編織毛衣的寒冬，還有電風扇也吹不涼的夏日燠熱，渾身像火燒般準備聯考，每個季節都那麼長，五個指頭數好久，才等到過年。

過年，爸爸就回來了。孩子怯生生地迎著陌生，家裡氣氛不一樣了，在許多媽媽的衣襟上發現幾朵紅花，添加淡淡喜氣。

戰亂中從冰天雪地的東北逃到北京，懷孕的母親在北京協和醫院生下胡志強，半年後乘坐軍艦來台灣暫住台中軍營。原以為只是暫時躲風避雨，很快就能跟著蔣委員長反攻大陸，結果這一別，就是幾十年。

「我是眷村長大的，模範村最小的房子就是我家。」村內軍公教各階層交雜，本省人比外省人還多，「番薯」和「芋仔」沒有隔閡，吵架以閩南語互罵「土豆」和「山豬」，誰也不讓誰！以至於胡志強閩南語還算「輪轉」，從小就覺得沒有什麼本省人外省人之分，「儘管大家口音不同、背景不同，但都是台灣人。」

父親籌錢繳學費　他一旁苦等「熱燙機車排氣管都變涼了」

胡志強在三男兩女中排行老二。父親是陸軍裝甲兵，靠微薄薪資養活一家七口，既買不起玩具也吃不起好東西。唯一的奢侈是生日時母親會燉一鍋雞湯，湯裡雞蛋只給壽星吃，「所以我過生日最大的願望就是可以吃壽麵跟雞蛋，那就是豪華大餐了。」幼年往事，胡志強記憶多半模糊，只記得軍營裡滿佈著墨綠色戰車，自己有個奇怪的嗜好，就是把車子的油箱蓋打開聞汽油的味道，「聞到後來，腦子裡都變彩色的，彷彿有隻貓踩在鋼琴上叮叮咚咚，我想，我那時候應該是吸到『high』了。」

眷村房子窄小，大家都捉襟見肘的艱難度日，卻相處融洽如一家人而相互照應，為他帶來正面積極的生活。不但沒有學壞，反而因溫暖人情而成為陽光少年，處事積極樂觀又幽默，永遠不怕沒有朋友，一路貴人相助，感恩之情不可言喻。「眷村媽媽們經常互送南北口味，差遣孩子捧碗去送，孩子又端回一大碗公，這是潛流於眷村的溫暖，也是滴水之恩湧泉以報的身教。」貧窮是下一代身上流露最明顯的「移」跡，上小學才穿得到新鞋子，生病才有蘋果吃。老農彎腰田中插秧，春夏綠油油，秋冬成枯草，四季照著節序輪迴著，直到轉為工商社會，房子變高，馬路變寬，奔向現代繁榮，童年居所已悄然消失！

養大五個孩子並不容易，每到了要繳學費時，父親都得四處籌錢。有一次，胡志強陪爸爸去信用合作社借錢，他在外頭摩托車等著，「天氣很熱、摩托車的排氣管很燙，小心不要碰到它。」那天一直等到排氣管都涼了，爸爸借錢都還沒有回來。父親管教嚴格，犯錯一定得挨板子，做對了也一樣會挨罵，因為做得不夠好，還要加油，如此造就了胡志強「要求完美」的個性。

大學畢業留學美國，母親跟鄰居標會，籌了兩萬塊仍買不起機票，後來他跑去跟政大校友會借錢，所幸，素昧平生的台灣銀行總經理何顯重先生願意當他的擔保人而得以出國唸書，東籌西湊張羅到的五百美元生活費，就是鄰居的愛心。

出國當天，父親送胡志強去機場搭機，當check in完準備離境時，爸爸突然對他說：「你好好照顧自己」，然後就流淚了。這讓胡志強非常震驚，原來平時不茍言笑的爸爸也會哭，原來爸爸心裡還是很愛他。「我父親雖然對我很嚴格，但沒有他的嚴格就沒有後來認真做事的我，他雖然收入不多，但在我看來，他給了我全世界。」

即使父母親都已不在，他還常去拜訪看自己長大的叔叔伯伯阿姨們。懷著使命感返回家鄉擔任台中市長，希望建設成一個鄉親驕傲的國際都市。「模範新村變得很多，仍是我心靈深處永遠的故鄉……。」

青梅竹馬小辮子
胡志強在童年就與邵曉玲相遇，那是綁著辮子的溫柔小女孩。等國外讀書歸來重相逢，媽媽叫他想一想，「記不記得有這樣一位青梅竹馬，那小辮子？」

「喔！」是有的。一群小孩只有邵曉鈴一個女生綁著小辮子，頑皮男生喜歡欺負女生，富有正義感的胡志強總是出面保護她，幼年單純並沒有特殊情愫，只是普通玩伴。

重相逢，邵曉玲已經在電視上站穩戲劇女主角的地位，家喻戶曉，對這塊領域毫無概念的胡志強跟「大明星」約會，只感覺到美麗與善良與溫柔渾然天成，不戀眷名利的願意跟一介窮留學生走向愛的天涯，吃苦伴讀，為遷台的兩岸人物繁衍第三代、第四代……，許了自己一個幸福家庭，「英國住單房學生宿舍，白天的沙發，晚上變成床，但她從來沒嫌棄！」甚至還將演藝圈積蓄，毫無怨言用來改善生活。

「妻子無可挑剔」胡志強總說，邵曉玲是全世界最善良的眷村媳婦，自己何其有幸呀！那「小清新」的獨有氣質，歷久而彌新。

凡事努力做到最好
胡志強從總統府翻譯、駐美代表一路高升到外交部長，更擔任民選台中市長十三年，實力毋庸贅言。黨中央原來安排他選台北縣，但他第一志願就是選台中，因為這裡是他遷台後的家。

眷村長大的孩子戮力眷村改建與保存，必然做到最完美，彩虹眷村、孫立人將軍故居紀念館等等都發揮了大家長的特質與承諾，把台中當成自己家來經營。台中國家歌劇院結合藝術與人文，曾被路透社選為世界第九大新地標的美聲涵洞。享譽全球的男高音帕華洛帝、女神卡卡來台演唱，餘音繞過全台灣，推動國際化擲地有聲外，小二英文教育，建設台74線也繳出漂亮成績單。

舞台的亮影為智者永恆留存，胡志強如今邁入耄耋之年，不論江湖風浪高遠，最後面對樸素的初衷。卸下官職陪老婆、含飴弄孫，日子愜意悠閒。回顧大半輩子屐痕，除了台中市長之外，從未主動求過任何職位而心安理得，每個階段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人生如果是一個旅程，有開始就有結束，不要戀棧。」胡志強說，凡事努力做到最好，到不能再好的時候：When it’s time to go, say goodbye！



＊本文取自《疾行船──我家的兩岸故事》專書，獲財團法人沈春池文教基金會授權